被寄托厚望的烏克蘭“和解協議”在短短半天間變成一紙空文,協議的一方——總統亞努科維奇在“和解”后6小時就“被辭職”,“和解”后13小時多被議會解職。2004、2010年被當時勝利者反復修改過的憲法,在短短1小時零6分后,又被新的勝利者照自己的意思修改回去,曾被亞努科維奇以“濫用權力罪”判刑7年的前總理季莫申科以勝利者姿態從囚禁地哈爾科夫飛抵基輔,在獨立廣場發表演講,而仍堅持自己是“合法民選總統”的亞努科維奇卻從基輔消失。有人說,他在哈爾科夫(倘果真如此,從基輔跑到哈爾科夫的亞努科維奇,和從哈爾科夫跑到基輔的季莫申科,倒是有趣的對比),也有人說在頓涅茨克,無論如何,他已離開了烏克蘭權利中心。
孟子曰“出則無敵國外患者國恒亡”。在烏克蘭,親亞努科維奇的選民人數一直稍處下風,他當年的勝選,主要是因為季莫申科和尤先科兩位對立政治領袖“自相殘殺”,令他漁翁得利。莫斯科的高壓,歐盟的口惠而實不至,以及烏克蘭嚴峻的經濟形勢,讓自我感覺良好又危機四伏的亞努科維奇,選擇了臨陣退縮《歐盟-烏克蘭聯系協議》,以換取俄羅斯150億美元援助和折扣價天然氣等“嗟來之食”的政治冒險,而這一冒險促使原本互相使絆子的反對派,出于“倒亞”、“反俄”的共同目標,站到了同一條陣線里。可如今,亞努科維奇這個共同的目標消失了,俄羅斯的“嗟來之食”則在“和解協議”簽署短短24分鐘后,被俄國人自己迫不急待地取消了,獨立廣場上只剩下“自己人”——“邁丹”三巨頭、激進派示威者,以及被釋放后坐著輪椅和飛機匆匆趕來演講的季莫申科。
從目前情況看,這些“自己人”的調門各不相同。
“邁丹”三巨頭在“和解協議”達成、甚至亞努科維奇還沒消失后就開始宣布“示威使命完成”,呼吁示威者為了烏克蘭的前途“早早回家”;激進派示威者(包括利沃夫派等西部激進代表和“右翼”等極端右翼民粹派組織)則對“和解協議”和回家倡議深表不滿,揚言要“繼續戰斗”;而季莫申科則在廣場演說中一方面呼吁示威者“呆在街上,直到革命徹底勝利”,另一方面強調“烏克蘭決心加入歐盟”。
“邁丹”三巨頭,以及“邁丹”上層的其他反對派領導人,是此次危機最大的受益者,通過這次危機,他們從原先烏克蘭政治生活的邊緣人物一躍而成主角,并有望扮演更重要的角色,守住既得利益,恢復和維護烏克蘭的穩定,對他們是有好處的。正因如此,“三巨頭”才在一周內接連簽署了三份和亞努科維奇的協議,也正因如此他們才迫不及待要解散示威者。在整個危機過程中,他們已表現出對廣場示威者的失控(就更不用說利沃夫等基輔以外了),而示威者復雜的背景色(夾雜著許多極端激進民粹組織和唯恐天下不亂的暴力團伙)也讓國際社會疑慮重重,早日讓他們“各回各家”,對“邁丹”上層自然最為理想。
但對于基層、激進派示威者而言,如此早早回家,等于他們幾個月來的“流血犧牲”為他人作嫁衣裳,自己既不能贏得烏克蘭全局(沒人和他們談判,沒人找他們調節,更沒人讓他們簽字),也不能贏得割據(各國都表示要“尊重烏克蘭主權和領土完整”),這樣的結果他們顯然不能接受。對他們而言,“繼續革命”,讓局勢就這么亂下去,顯然是最佳選項——至少這樣他們還有機會。
最微妙的是季莫申科。
作為一貫主張烏克蘭統一、完整的“大一統派”,她顯然不可能和宣布“獨立”的利沃夫派和廣場激進分子有太多共同語言(“倒亞”除外,但亞努科維奇業已離開);但倘現在就“勝利結束革命”,勝利成果很可能落入“革命功臣”——“邁丹”三巨頭及其伙伴手里,她這個昔日的反對派旗幟,卻來不及“為革命做貢獻”,在5月的選舉中勝算會打折扣,即便勝選,日后政治利益分配也會處于不利局面。
值得注意的是,早在2月21日,尚未擺脫囹圄的季莫申科,就讓發言人通過政黨網站發布聲明,呼吁對亞努科維奇“屠殺平民”的行為“繩之以法”,從某種意義上,這是將示威者的政治胃口從限制總統權力提升到“改朝換代”的第一步,也是決定性一步,獲釋后的她反復呼吁示威者“呆在街上,直到革命徹底勝利”,很顯然,她心目中的“革命徹底勝利”,是指自己一派徹底掌握并鞏固政權。
在2月22日的一天混亂中,本應最無措的季莫申科派卻是盤點后的最大贏家:她本人獲釋并重返政治前臺,導致她獲罪的“濫用權力罪”被從刑法中“連根拔”;她的親信亞歷山大.圖爾奇諾夫被選為新任烏克蘭議會主席,阿爾森.阿瓦科夫被指定為新任內政部長。多算勝,少算不勝,在反對派的第一輪博弈中,本來最不利的季莫申科,正是一個“多算者”。
季莫申科所呼吁的“加入歐盟”,在歐盟的不冷不熱態度下恐只是一廂情愿的政治姿態,而“徹底清算”也將因實力限制和國際間“盡快了局”愿望、壓力的牽制,受到極大制約,倘亞努科維奇和其背后的俄羅斯不作過于激烈的反擊,迫使廣場上已開始潘算“各自肚腸”的三方重新感受到共同敵人的威脅,并再次暫時團結起來,則接下來直到5月25日大選,“獨立廣場三方”間的博弈,將逐漸成為烏克蘭政治協奏曲的主旋律。